紫薇花意浓

文/令狐星尘

曾听过句俗语：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这确乎是有道理的，关系再好的人也会吵架，开得再好看的花也少有能过百日光景的，但终究还是有那么些例外——比如紫薇，而也因它能开过百日，便被人称为百日红。这百日红，其实早已红过千百年，漫不经心的。

个人印象里最早且为人熟知的紫薇诗，当要属乐天那首《紫薇花》：

丝纶阁下文书静，钟鼓楼中刻漏长。

独坐黄昏谁是伴，紫薇花对紫微郎。

“紫薇花对紫微郎”，读来有种人与花相对的美与和谐，让人见之顿生想象，也打心底生出一种幽微的寂静的感觉来。

乐天在黄昏里独坐着，瞥见枝头紫薇花，挥笔写下这么首流传千年的诗作来，而千年后，我初见紫薇却纯然是另一种模样，不似他那般笔落生花，而是懵懂。

那时年岁不过十几，正读初中，镇上学校楼前种了几棵紫薇。同学与我说它叫痒痒树，若是抠抠枝干，枝干便会如人怕痒般瑟缩颤抖。这自然是叫少年人新鲜且好奇的，便趁课间休息时间爬上花台，想要试一试那些树们是否果真怕痒，但结果令人失望，不论怎么个挠法，那些个紫薇树纹丝不动。怕什么痒？不过是人误传。现在想来，应是人的奇思幻想罢了。

如今业已成人，常居重庆，自然不似当年，只是这城中草木颇多，紫薇自然也是广植行道或园林中。这不在公司楼下，便有近十株紫薇点缀，这段日子正热闹着。平时不开花便和其它草木一齐静默着，一开花就出落得不同来，粉艳艳的扎堆儿放着，像一团团的艳色霞彩。

每日路过这些花时，总要够着指尖去碰一碰，碰一碰叶、触一触花。叶子是坚硬些的，花瓣是娇软些的，但以身体去感知它们，便仿佛给了人些气力般，然后就更精精神神地往办公室去，开始一天工作。

有午饭后遛遛弯的习惯，遛去附近书店看上半把小时的书，然后出来又经三棵紫薇再回公司去。总在花下稍作逗留，毕竟它们美得叫我贪心，总想与之多相处一段时间。看看花的颜色，看看花的形状，看看花的蕊心，觉得欢喜极了。有时想我莫不是个花痴？前人有“病修花谱”的，我这是“贪花好色”了。

紫薇也有些种类的，就个人所见的，便有开红色花与开白色花两种。这也算得一个占了娇艳的好颜色，一个得了清丽素雅的好风姿。加上紫薇花瓣像裁了轻软料子不惜量做的裙摆，红的叫人想起民国时期那些如穿花蝴蝶摇曳在歌舞里的女郎舞裙裙摆，白的叫人想起在舞台上跟随舞者旋转盛开的芭蕾舞裙裙摆，不一样的风情，一样的让人觉得美。今人如我似此作想，不知前人于千百年前又是怎么想的？乐天当时是否又把那紫薇花看作了谁？不得而知。

不过有时花不是花，是种信物。有年自重庆回故乡，坐在靠窗的汽车座椅上，一路青绿，是故乡的丘陵和田野，车开到回公路的那截后，我意外地发现路中间栽了一溜的紫薇树，且正开着花，一簇一簇，醒目得很。

或许不是它开得醒目，而是我这个归途游子撞见了它，然后关于故乡关于少年关于学校的记忆就迎面而来，于是它也就特殊起来。这是一种现实印证想象的相遇，像一枚钥匙打开了一把锁。一个人的故乡在那一刻开在了一簇紫薇花上。

不知千百年来，有多少先人写过紫薇呢？或于园林庭院一瞥，瞥见它开在朱栏前或水池旁；或于山中路边偶遇，遇见它随风摇曳巧笑嫣然；或于书中纸上，读到别人为它写的诗文故事……

今已立秋，秋风已起。公司楼下有株紫薇还长着圆圆花苞，过两日就能看花开了。而我坐在寓所窗前，一如乐天当年，写下一纸关于紫薇的篇章。